人物简介：翦知湣，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院长。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973计划项目、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等30多个科研项目，在西太平洋古海洋与古气候研究方面取得系统性创新成果；作为第一完成人获上海市科技进步奖一等奖；担任国家重大科技基础设施“海底科学观测网”东海子网的首席科学家，主持国际大洋钻探第368航次和南海“深海勇士”号载人深潜航次。

本报记者 李蕾 李珺瑶

海洋研究从近海到深远海

记者：您曾经提到“中国要成为世界海洋强国，一定要向深海大洋进军”。深海研究对海洋经济有哪些重要意义？

翦知湣：71%的地球表面积是海洋，其中80%以上是水深超过2000米的深海。就海洋科技能力而言，如果只停留在浅海，不能到深海去，那是不够的。一个国家要成为世界海洋强国，科技能力就要能到两极、到深海。

目前，中国的深潜能力位居世界前列。中国载人深潜事业以“奋斗者”号、“蛟龙”号、“深海勇士”号为核心，自2012年起在南海开展科学实验航次，逐步实现从近海到深远海的跨越式发展。

深海资源十分丰富。联合国相关研究数据显示，全球海洋经济整体估值超3万亿美元，其中约1/3是深海油气、矿产资源。

国际上，深海采油已经可以深入到水下3000米左右，中国的深海采油技术多在水深1500米左右，所以我们在深海技术方面还要进一步突破，尤其是深海采油装备的自主研发能力还要提升。

记者：建设海洋强国，上海可以承担怎样的重任？

翦知湣：海洋强国，体现在军事、科技和经济三个方面。上海是中国海洋科学、海洋工程技术和海洋经济三个领域交汇的高地。目前，在海洋领域全国共有11个重点实验室，其中3个在上海，2个在杭州，也就是说长三角地区占了差不多半壁江山。科技部把中国主导的国际大洋钻探计划（DODP）的科学中心放在了同济大学。

人工智能的兴起，给海洋科技带来了新契机。海底观测网本身就是人工智能加海洋大数据——我们把光电缆铺到海底，在水下依靠机器人观测探测，传回来的多源数据，通过大数据挖掘，可以建模后进行智能预测。

在海洋研究领域，上海的高校资源也相当丰富，同济、上海交大、华东师大、复旦都有各自研究的侧重点。比如，同济大学有“三深”研究，即深钻、深潜、深网，既有国家大科学工程，又有大洋钻探的国际大科学计划，还有深潜的科学研究；复旦大学有大气与海洋科学系，瞄准深远海气象灾害研究等。

因此，在深海研究领域，上海正勇担国家重任，理应有所作为，进一步突破。

“三深”要从先进到领先

记者：同济大学研究的“三深”与全球顶尖技术相比，处于什么水平？

翦知湣：目前，我们的“三深”技术已经进入世界先进行列，但还没处于领先地位。

深钻，也就是大洋钻探，被称为国际深海研究的“奥林匹克”竞技场，透过海水把地壳下面的物质取出来，分析里面记录的气候环境演变、地壳运动、矿产资源等信息。现在，我们在大洋钻探方面的论文数量仅次于欧洲及美国。

在深潜方面，美国的“阿尔文”号从1964年就开始使用，它目前已经下潜了5000多次。中国从2012年开始进入深潜领域，虽然比别人晚起步40多年，但我们现在的技术能力可以说在全球处于领先水平。最近，中国科学家在国际权威期刊《自然》上发表文章，在约9500米深的海沟底部发现了不依赖阳光的化能合成生命群落。

不仅是水下深潜，中国的科考船还在探索更难的领域——冰下深潜。未来，中国在深潜方面要朝智能化方向发展，比如深潜路径的智能规划，可以通过深潜器的“眼睛”观测后来决定朝哪里走，也可以根据声呐回声来决定行走方向。

中国自己的深海观测网明年建成，规模将达到世界第一。国家在深海领域的重大科技基础设施上投资了100多亿元，我们必须发挥这些大设施的作用，取得重大突破。

国际岩心实验室落地上海

记者：今年，新一轮大洋钻探计划启动，中国正在建造全球第四个国际岩心实验室。“全球第四个”的重要意义是什么？

翦知湣：大洋钻探是一个国际大科学计划，它有一套规则。关于岩心样品保存，现在世界大洋划分成3块：第一块是大西洋，所有的样品都放在德国；第二块是太平洋到南大洋，这一区域的岩心样品放在美国；西太平洋到印度洋这一片区域的岩心样品放在日本。

因此，建设岩心实验室对于中国提高在大洋钻探领域的能力很重要。今后，南海等海域的岩心样品可以放到上海的国际岩心实验室，供全球科研使用。世界大洋的岩心保存从“一分为三”变成“一分为四”，既是中国对国际的贡献，也是一种国际地位的彰显。

国际岩心实验室刚刚立项，将在临港奠基动工，预计到2027年投入运行。

记者：海洋研究既是科学探索，又有国家重大任务导向的因素。在这个领域，您觉得应怎样继续深化基础研究？

翦知湣：以前，从地球科学到海洋科学，大部分是欧美主导的理论体系。以前，我们做海洋地质研究，基本上是跟着欧美学习，把他们提出的假设放到中国，论证这一假设是“放之四海皆准”的。

十几年前，大家普遍接受，全球气候演变动力是南北两极的“冰盖”。汪品先院士提出气候演变的“低纬驱动”理论，即太阳直接照到赤道地区形成的热量，是从低纬地区传到高纬地区的。这一理论的视角，实际上是全球的能量和水循环。

做科学研究要有质疑的精神，从某种角度来说，科学研究最重要的是“证伪”，而不是“证明既有理论是对的”。同时，只有第一手的材料，再加上开阔的思维才能做出真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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