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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家】汪品先:把丢失的时间抢回来

来源:教育家   时间:2021-11-04  浏览:

海洋是生命的摇篮,风雨的故乡,是五洲的通道,流动的国土。“强于世界者必盛于海洋,衰于世界者必先败于海洋。”向海图强,是中国实现大国崛起的必由之路。“我国的海洋事业正经历着自郑和下西洋600年来的最佳时机,实现海洋科技强国的梦想是每一个中国人的信念。”作为一位高瞻远瞩的战略科学家,海洋地质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教授汪品先有着强烈的紧迫感和使命感,尽管他探索深海的机遇来得太晚,但依然多次漂泊大洋,63岁时登上钻探船,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南海首次大洋钻探,82岁时下潜到1400多米的海底,9天内在南海完成3次下潜,成为“深海勇士”号深潜年龄最大的“乘客”。“上学时一直是班上最小的,现在跑到哪都是最老的。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得与时间赛跑。”汪品先每天工作十来个小时,不仅如此,为在科学和文化之间构筑桥梁,他以85岁的高龄为学生讲授《科学与文化》。为普及海洋科普,他入驻B站(哔哩哔哩),收获百万“粉丝”,成为“网红院士”。他生活简朴,每天骑着单车上下班,学生们心疼地说:“老爷子骑上心爱的小单车,教书育人的路上永远不堵车。”

中国深海科技的觉醒

在弄堂里奔跑成长。汪品先出生于1936年11月,在上海南京路边上的弄堂里奔跑长大,亲历了战争和社会变革,社会不太平,到处都是坏消息,所以有了学习机会特别珍惜,拼命学习。“我的科学启蒙,得益于我的中学老师。”汪品先一直感念于恩师的培养,在上海格致中学读书时,校长陈尔寿是地理教育学家,他聘来一批造诣深厚的地理学家给学生们上课,汪品先受到地球科学的良好启蒙;语文教师许志行,是毛泽东的好友,他组织学生进行辩论,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高中毕业,汪品先得到公派留学的机会,1955年进入苏联莫斯科国立大学地质系学习古生物专业,1960年毕业回国,被分配到华东师范大学地理系。“那是一个全民找矿的时代,很多人到山里去找矿,上海没有山,便把目光投向海洋,计划在大学开设海洋地质专业,但正值‘三年困难时期’,饭都吃不饱,何谈科研投入?”汪品先谈到,当年学校连一条小舢板都没有,只能靠出海的船只带回海底的泥巴,用自己的大搪瓷碗将泥巴泡开,在厕所里用水淘洗,再在显微镜下观察研究微体化石。“条件艰苦,但乐在其中。”1972年,汪品先随华东师范大学“海洋地质联队”一同被合并到同济大学,开始和石油部门合作,分析钻井里的微体化石。

科学家要到研究的最前线去。1978年,汪品先随中国石油代表团到美国、法国访问2个月,见识了各国先进的设备、实验室。在宴会上,一位法国专家饶有兴趣地向他介绍乘坐载人深潜器潜入地中海海底的经历。汪品先心潮起伏,当时国内对海洋的认识,还停留在“渔盐之利、舟楫之便”的传统思维上,一股“中国要跻身世界海洋科研”的愿望,在他心头悄然升起。1980年,汪品先和同事将近10年的化石研究成果整理成《中国海洋微体古生物》文集,1985年又被译成英文发行,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注意。

1981年,汪品先获得洪堡奖学金去德国基尔大学深造,基尔曾经是德国的海军基地,现在是海洋科学的中心。“一开始对接点就是国际水平,这段经历对我后面做科研很重要。”经过和德国的合作,1995年汪品先提交的中国南海的钻探计划书,在1997年的国际评选中以第一名胜出,优先安排在1999年春执行,汪品先作为两位首席科学家之一,登上国际大洋钻探船。两个月的南海大洋钻探,采集了5460米的深海岩芯,取得了西太平洋海区最佳的长期沉积记录,发现了气候演变长周期等多种创新成果,使我国一举进入国际深海研究的前沿。当南海第一筒岩芯被取上甲板后,一位英国科学家问:“这一筒岩芯,你等了多少年?”汪品先无言以对,他感慨万千,花甲之年的他终于找到了真正的人生方向,虽迟但至,桑榆未晚。

中国的科研之路一旦铺展,灿烂盛大的未来便随之开启。2009年,汪品先指导的团队,建立起了中国第一个海底综合观测深网系统——东海海底观测小衢山试验站;2010年,我国海洋科学第一个大规模的基础研究计划“南海深部计划”立项,汪品先任指导专家组组长。这个长达8年、前后有700多位科研人员参与的大型科研项目,为我国争得了南海深海研究的主导权。2018年5月,82岁的汪品先实现了一个长达40年的心愿:搭载“深海勇士”号4500米载人深潜器,下潜到1400多米的海底,9天内在南海完成了3次下潜,成为“深海勇士”号深潜年龄最大的“乘客”。汪品先说:“做深海研究,当然要去看深海,科学家要到研究的最前线去。”

科技与文化的交融是创新的最佳土壤

科学要敢于挑战传统、敢于质疑。中国的科学研究不能闭着眼睛跟别人走,而要为自己开路。科学要主动探索,不断创新;科学要从怀疑开始,不能人云亦云,一味地接纳前人的观点。同时,要打开视野,广泛开展国际合作。汪品先提到,近代科学的某些定义带着很深的“欧洲中心论”印记,“大西洋模式”被广泛应用于世界各地,成为解释海盆成因的共同标准。在南海大洋钻探之前,其成因就曾一直被认为是按照北大西洋的模式形成的“小大西洋”。但随着汪品先参与的南海大洋钻探取得的成果证明,南海的形成是西太平洋俯冲带的产物,大西洋建立起来的成因模式并不适用,南海不是“小大西洋”。

“科研要敢于挑战传统、敢于质疑,发现了问题就要提出来,然后才会有新的境界。”比如传统的气候演变学说,认为地球气候的周期性变化是由高纬度地区的大气环流调整所决定,北极冰盖和北大西洋深层水的形成,决定着全世界的气候变化。但汪品先通过对南海的深入研究,提出了气候变化的“低纬驱动”学说及“全球季风地质演变”的新概念,认为高纬区冰盖大小的变化和低纬区季风降雨的变化,驱动力的周期性有所不同。低纬海区更大的变化不在表层,而在于次表层水;轨道周期不但有万年等级的冰期旋回,还有40万年季风气候的长周期。

“以中国之大,要通过科技创新推动生产力、改变社会发展的模式,必须形成具有创新能力的群体和社会,需要有‘创新文化’,科学创新需要文化元素,科学与文化艺术的相互交融,是科学创新的最佳土壤。同时,科学研究不能单纯以论文多寡来衡量,回顾科学历史大概只有5%的论文有价值,我们要有志气去做这5%。”汪品先心系创新性青年人才的培养,力主培育科学文化,让创新人才争相涌现。2017年,他主动请缨,在同济大学开设人文素养课《科学、文化与海洋》;2021年再次讲授《科学与文化》,产生了巨大的社会效应。

科学家要有科普的责任与担当。汪品先表示,深海是科普的绝佳材料,不但地球上最大的山脉、最深的沟谷都在深海,连最大的滑坡、最强的火山爆发,也都发生在海底。但科普不是小儿科,不光是要面对少年儿童。其实科学本身就可以是很好玩、很有趣的,本来就没有必要把科学描绘得过分严肃。尤其是真正的原始创新,往往是源于“有趣”;同时,科学表达中的“幽默”,也有助于思想的表达、传播的效果和争论中的主动处境,这点和文艺创作异曲同工。我们要把科学研究和科普无缝连接,把科研和科普做成一件事。科学真的研究透彻了,甚至可以用一句笑话、一张漫画表达研究成果。科学家要有知识分子的勇气和担当,做有力量和有温度的科普,帮助公众理解科学、欣赏科学,进而参与科学。要为孩子提供科学素养的土壤,这样才会不断有人才出来。

在“南海深部计划”研究成果汇报会上,汪品先用章回体小说《南海演义》解释跨度长达3000万年的故事:第一回“板块俯冲,海盆丛生”……第五回“珊瑚盛世,河系更替”,第六回“海峡成型,水流强劲”……

“科学家的科研成果能够用通俗的语言说出来,是一种进步。现在一些高层次的学报,比如《美国科学院院刊》除了学术摘要,还要用通俗的语言来表述文章的意义,让一般公众都能明白,这是全球学术界的新趋势。”2011年,在《十万个为什么》出版60周年庆的座谈会上,汪品先提出书中怎么没有系统性的海洋分册呢?于是,他便认领了这个“艰巨”的任务。从大众、儿童的心理出发,设置了诸如“为什么加勒比的海盗名气最大?”“为什么‘冰’可以燃烧?”等喜闻乐见而接地气的问题。一次他路过杭州湾大桥时,司机嘀咕:水怎么这会儿退潮?退潮后的水去了哪儿?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个问题被汪品先收进了书中。

20世纪80年代,汪品先在国外看到中小学生到博物馆去参观,特别羡慕,心想中国孩子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现在情况好多了,在中国科普已经变成产业了,很多家长愿意花钱带孩子去学习科普知识。欧美国家非常重视科普,很多特别优秀的科学家会去写科普作品,并将此看作神圣的责任。而我们把科普的地位放低了,好像做不了研究、上不了课才去做科普。”为做好科普,汪品先身体力行,撰写了科普书籍《深海浅说》,被评为“2020年中国好书”;在互联网上做科普短视频UP主,收获了一百多万“粉丝”。

汪品先倡导把海洋精神和大陆精神结合起来,同时在海洋知识普及过程中,更加深入一些,使海洋意识在孩子们心中扎根。“国家要重视这方面的导向,营造热爱科学、崇尚创新的浓厚社会氛围。不必把科学渲染得枯燥无味,那样会吓到小朋友,使他们远离科学,也不必把科学说得很严肃,总把科学跟考试挂在一起。”

崛起的中国一定要过“海洋关”

深海研究任重道远。汪品先表示,人类居住在陆地上,但地球三分之二是海洋,深海拥有丰富的海洋资源及世界上最大的生物圈资源。然而华夏文明是一种大陆文明,自古以来海洋元素不足。16世纪欧洲国家从平面上进入海洋,赢得了世界;现在,人类正从垂向上进入海洋,向海底的资源进军,可是人类对海底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月球表面。海洋既不能当作聚宝盆,也不该用作垃圾桶。因为地球上各部分的运作速率不一样,深海海底是一种慢生活,海水从海洋表面沉到海底,再回到海面的时间往往要以千年计算。如果人们用快节奏去破坏它,包括深海矿产的开发、深海捕鱼,生态环境破坏后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以后才能恢复。我们要积极、适度开发海洋资源,但不能像淘金那样过度开采,我们对海洋科学的研究,不仅要从开发出发,还应该从保护海洋生态出发。

“中国近代的败落,从海上开始;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也必须从海上立足。”汪品先一直为海洋地质研究鼓与呼:开海洋科学报告会、在报纸杂志上疾呼“向蓝色世界进军”。他表示,海洋强国梦,就是要走向深海大洋。作为农耕国家,我国传统文化里海洋因素不强,大陆文明和海洋文明是风格迥然不同的两种文化,这就是“李约瑟之问”提出的“为什么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但科学和工业革命却没有在中国发生?”的原因。

深海科研的“中国力量”。在《发展深海科技的前景与陷阱》一文中,汪品先写道,南海被称作“亚洲的地中海”,对亚洲的经济交流与发展,起关键性的历史作用。进一步确立中国在南海深海科学上的主导权,是国家海洋战略的重要环节,能否在南海取得成功,将决定中国大国崛起的命运。因此,南海深海探索的意义,超越了科学本身。

“无论挺进深海的道路如何崎岖甚至惊险,大洋以其无边的体量和无穷的远景,始终鼓舞着海上勇士们勇往直前。”汪品先强调,21世纪,我国海洋科学正经历着史无前例的黄金时期,如果我国学术界能够齐心协力、共同迎接挑战,就有望在人类向海洋深部挺进的历史转折中,做出我们自己的贡献。推进国际合作,将南海建成国际边缘海科学研究的典范、世界海洋科学的天然实验室。在立足南海的同时,走向三大洋、探索南北极,在国际海洋界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海洋是流动的国土,海洋精神具有开放与创造的特质。我们要用人文的情怀关心海洋、认识海洋和经略海洋。”有着科学大家风范、深厚爱国情怀的汪品先,耄耋之年老当益壮,依然躬身求知、教学,奋战在海洋科学一线。他说,我们身处最好的时代,要珍惜生活,只争朝夕,把丢失的时间赢回来,尽己所能为这个时代作贡献。“鲲鹏展翅飞南溟,万仞千山水底行。喜遇神州追梦日,龙宫深处探真情。”洋洋洒洒的一首诗,道出了老先生的踌躇满志及对蔚蓝大海的无限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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