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床医生”,到“医学家”,一个人要历经多远的跋涉、攀越多高的险峰?
他是一位心内科的临床医生,为了解决临床上尚未解决的难题,勇敢地向心脏病领域最顽固的堡垒发起进攻,从此踏上了科学探究的漫漫征途;
他的名字,与多个人类心律失常的致病基因紧紧联系在一起;他带领团队在多种心律失常的发生机制和干预研究上,接连获得一系列重要发现,为中国在国际心律失常研究领域赢得一席之地;
如今功成名就的他,仍自称“缺乏智慧”,只是依凭 “认真”“专注”,以及众人的帮助,得到了“幸运之神的眷顾”而已。
他,就是2015年新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的长江学者,同济大学医学院、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陈义汉教授。
为解人类疾病之痛踏入科研之路
第一个人类心房颤动的致病基因,国外科学家们历经百余年苦苦探寻而不得,是如何被中国科学家一眼识破的?
探问一系列重大科学发现背后的奋斗故事,教授的话语让人一怔:“我走上科研道路,完全是出于偶然。”
他是一名心脏科的医生,从医生涯始于1987年。他享受当医生,在他看来,这份职业需要“思考、归纳、推理”,然后才能对疾病作出诊断。他尤其钟爱心血管内科学专业,觉得这个专业尤其需要融入医生大量深度的思考。
在门诊中他发现一个现象:“房颤”疾病的患者越来越多,而且这种疾病还带有明显的遗传倾向,有时一个家族几口人一道来看病,主诉“心慌、气短、胸闷、呼吸困难……”
“房颤”即心房颤动,患者的心肌无法正常有规律地收缩,心房各部分呈现一种持续快速而紊乱的颤动。这是一种常见而重要的心律失常,我们国家有近1000万房颤患者。它可促发心力衰竭,引发中风等疾病,老年患者脑中风有三分之一是由房颤引起。
查阅了相关文献,他坐不住了:早在160多年前,人类就知晓了“房颤”这一概念。时至今日,该疾病依然是心脏病领域的最后堡垒之一,其发病机制和治疗手段均无重大突破。
“没有医学科学研究,没有医学的进步,即便医生对病人再有爱心,也不可能取得满意的治疗效果。”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头萌生:何不获得一些家族性房颤患者的血液标本开展研究,尝试是否可以有所发现。
就这样,一个身怀爱心仁术的年轻医者,抱着有志于解决临床疾病问题的初衷和决心,凭着年轻人的满腔热血和一股子冲劲,从此踏入了一条崭新的、未可预知的医学科研长路,开启了科学探索的艰苦征程。
科研从零起步,困难远超预想。初步的专家论证不予认可,认为“不可能”;一些同仁们不理解,认为“异想天开”;实验条件简陋,研究经费没有着落……一个个拦路虎面前,他没有畏而却步;心头那团科研的理想之火,燃烧得愈发炽热。
重要科学发现于中国本土接连诞生
冰柜里一支支采好样的试管,深夜里不熄的明亮灯火,曾经见证了同济学人初涉科研的那段无比艰苦的奋斗岁月。
为了找寻到典型的研究样本,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听说一个70多人的家族,有17人患有房颤,他如获至宝,连夜坐火车硬座赶赴采样。就这样,近一年时间奔走了大半个中国乡野,千辛万苦地采集到了数个房颤大家系和众多对照病例的样本和临床资料。
一切都在摸索中进行。实验室里夜以继日的连续数月奋战,往往并没有盼来期待中的完美图谱。面对失败,他也曾彷徨、沮丧、怀疑,但最终那份医者心头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让他又一次回到了实验台前。
历经3年的持续攻坚,2003年,他以一双慧眼,以及合作者的倾力支撑与协作,成功捕获了人类第一个房颤的致病基因,成果发表于国际顶尖学术期刊美国《科学》杂志。
“一旦你从科研中发现了很有价值的东西,你就不会止步。”他初次品味到了科学研究过程中原始性创造与科学发现的那份甘甜。
此后,他带领团队驰骋于人类心律失常研究领域,接连在中国本土发现多个心律失常致病基因,并揭示、阐释了若干心律失常的发生机制,这对于疾病的早期诊断和治疗具有重要意义。
随着一篇篇学术论文连续发表于国际先锋期刊,他的一系列重要发现走向世界,引起了国际学界的注目。
如今,他的科学发现已经被写进数十本国外教科书和专著;世界心脏病学权威教科书《Braunwald's Heart Disease: A Textbook of Cardiovascular Medicine》和国际心脏电生理学名著《Cardiac Electrophysiology: From Cell to Bedside》等多处采用他及团队的研究成果;多种遗传性心律失常还依据他的发现而分类;国际诊疗指南也多次引用他们的工作。
——“真正的科学是天籁之声,纯美的心灵才能感受到她的美妙。”
——“伟大的科学发现,是世界屋脊上的布达拉宫,朝圣者需要一步一跪一叩首和一丝不苟的虔诚。”
——“我们的团队应该是一个纯粹的学者群体,学者为追求发现而生活,以生产理论为职业。”
这几句话语,是记者在陈义汉教授团队办公室的一块白板上看到的,都是他的原创,格外打动人心。言为心声,只有真正深谙科学之道、领略过科学境界之美的人,才能从心底里发出如此深情的慨叹!
说起成功之道,他道出了四个字:“认真、专注”。“认真、专注,是成功的源泉。”“始终认真、专注于一件事,你就会成为专家,甚至登临顶峰。”
力促原创研究成果转化用于临床
“陈义汉教授敢于创新,勇于开拓未知领域,他是坚持践行转化医学的标兵,始终立足于基础研究为解决临床问题,积极推动转化医学,为同济转化医学研究的崛起做出了重要贡献。”中科院院士、同济大学裴钢校长说。
既是医学院主管科研的副院长,又身兼附属东方医院科研和教学副院长,近年来,陈义汉教授带领着团队,既坚守着医学的源头、原始创新,也在同济医学学科力推的“转化医学”领地里冲锋陷阵,捷报频传。
“转化医学是架接基础医学与临床医学的桥梁。”他向记者解释道,我们开展转化医学研究的目标是想经过许多年的探索,逐步提出新的诊断方法或者标准、新的治疗手段或者策略、新的预防措施或者理念,用它们指导临床、规范临床或者引领临床实践。让我们的研究成果进入临床医学专著、国际诊疗指南或者日常临床工作。他也特别说明:“但是,我们绝不排斥基础研究,重大原始创新发现是临床转化的源泉。我们同样呼唤临床相关的、疾病导向的生命科学领域的基础研究成果。”
显然,陈义汉教授做转化医学研究,有着先天优势。他既有长期临床医生的丰富经验,又有这么多年来开展基础研究炼就的功底;他做研究从一开始就是基于临床上未解决的问题,其最终目的也是希望找到疾病发生的原因,从而对疾病进行科学诊断,并运用策略去干预疾病。
2010年,他带领团队发现了新型长QT综合症(一种致命性心律失常),并深入揭示了其发生机制。基于国际其他研究者的发现和他团队的部分贡献,国际上已经可以对85%以上的长QT综合症实行基因诊断和相对特异性的药物治疗,开创了心律失常个性化诊疗的先河。
“创新和特色”是陈义汉教授话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几个词语。他一再向记者提及“独立思想”于学者、科学家的重要。
他特别认同著名华裔学者蒲慕明教授的一席话:“于研究者个人来说,沿着西方主流研究机构目前的研究方向去和他们竞争是极其不利的,也很可能会浪费资源;而与主流学术圈的相对分离,就可能有更多的空间去独立思考和开辟独特的科学研究方向。”在他看来,在医学科学研究上,主流应该接轨国际潮流,但不可随波逐流,否则会丧失自我。“唯有独立思考、错位发展,方能形成中国特色,并屹立于世界医学科学之林。”
他对于中国医学科学研究的未来走向,一直保持学者冷静的观察与思考。“中国的科学发展速度堪称人间奇迹。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巨大的差距,我们应该奋起直追。”他认为,在世界医学科学领域,尚缺乏中国制造的新概念、新假说、新理论、新标准、新指南。“相信未来五年,中国医学将迎来带有中国烙印的新概念、新假说、新理论、新标准、新指南的原始积累期。”
17年科研时光一路走来,陈义汉教授坦言如今已在心律失常研究领域“入了门”,已具备在这一领域纵横思维、颠覆思考的空间。多年的历练积淀,他已经拥有国内设施一流的实验室、健全的技术体系和一支杰出的心律失常研究团队。
“当选中科院院士,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面对记者的提问,他这样作答:“这份荣誉意味着更多的责任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