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然回国
有一张照片，是我在金经昌先生摄影回顾展中看到的：刚从海外归来的李国豪和家人在一起，还未来得及脱下洋装，在冬日的上海街头，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照片中的李夫人还推着一辆童车。站立的位置看得出是同济大学四平路校区大门口的对面，背景是现在的彰武路以东，当时是一片农田，同济新村建成之前。照片拍摄的年代大约是在李校长一行从德国回来不久的1952年。当时的同济大学刚从颠沛流离的长途跋涉中回到上海，百废待兴，所面临的困难和问题是可想而知的。李校长毅然回国参加新中国建设，加盟同济，脸上充满着自信和喜悦。这张照片记载的就是这样一个感人的场景：一所志在历经磨难、重整旗鼓的大学，一位风华正茂、准备大干一场的海外学子，照片传递的信息，以及洋溢着的精神和气概值得我们后人永远记取。事实上，自此以后李校长就没有离开过他所钟爱的学校，一直工作和奉献到他最后一息。
1952年与家人在一起，金经昌摄于彰武路
两个基本转变
时光荏苒，1979年十年浩劫后的科学春天。又是一张极为珍贵的照片，时任同济大学校长的李国豪向国务院副总理方毅等中央领导同志汇报学校实施两个基本转变的办学方略。照片拍摄的地点似在图书馆二楼的中央贵宾室，画面上李校长侃侃而谈，其深思熟虑、富有远见卓识的思想得到与会者的赞同，人们的兴奋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张照片记载的是学校发展进程中的重要一页。根据同济的传统优势和发展趋势，洞察到文革之后国家即将迎来的建设高潮，李校长提出了同济办学和育人的两个基本方式转变：从理工为主的办学方式向综合性学科育人模式转变；从闭关自守的办学向恢复德国传统的开放性办学方式转变。学校的报告引起中央主管部门和相关高层领导的高度重视和肯定，很快就批复同意学校的决议，为同济新一轮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在随后的数年里，李校长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在做实做强结构、桥梁、道路、地下工程、建筑、规划、防灾减灾等学科的基础上，对机械、燃气热能、电气、环境、管理，以及数理化、声学、海洋等学科也作了有力的推进，在医学，特别是医疗器械与医疗工程方面做了铺垫性的部署。李校长一贯倡导的宽平台、学科交叉型、理论紧扣实践的本科育人模式在校园中得到更为积极和有力的推广。与此同时，同济作为对德联系的重要窗口和桥梁之一，始终走在我国教育国际化的前沿。三十多年过去了，今天的同济无论是在办学声誉上，还是在国际交往上都得到了飞速的发展，今非昔比，真可谓不能同日而语。但是，李校长在当年所作的决策和努力，为今天同济的发展无疑是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1979年7月25日向国务院副总理方毅汇报工作，摄于图书馆
退居二线之后
时间转到了2003年夏天。时任国务委员的陈至立同志一行考察同济大学。因行程安排很紧，在同济的时间只能在45分钟左右。家伦书记召集班子几位商议接待方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看完同济近年那么多的进展，只能将成果集中展示，邀请学科带头人在展示实物前向领导介绍。当时将展厅设在瑞安楼的底层，内容包括陈义汉教授的心房颤动致病基因、汪品先院士的大洋观察、万钢校长的新能源汽车，以及林正浩教授的大功率集成电路等重大成果。可以看出，学校有意让中央领导关注到学校在诸多新领域中进展。展示和汇报非常顺利，至立同志等一行饶有兴致，欲罢不能，询问了许多问题。正在此时，李国豪老校长在夫人林凤棣的陪同下风尘仆仆来到现场，专程看望至立同志。俩人一见面就非常亲切，李校长说，同济大学一直得到教育部和至立同志的关心与支持，特地前来表示感谢。他说，同济学科领域和专业设置近年得到很大拓展，这是得益于国家的重大战略建设，同济希望在为国家输送更多专业人才方面做更多贡献，希望至立同志继续给予关注与支持。寥寥数语，有礼有节，道出了全校师生的愿望。李校长的莅临为考察工作注上了浓浓的一笔。送别客人之后，李校长还与我们班子成员寒暄、问候。
记得李校长是从1984年就从学校主要领导岗位退下，但在我们印象里他一直关注学校并身体力行参与学校的各项工作和重大活动，从未间断。大凡学校开学典礼、毕业典礼等重大场合，李校长都是以名誉校长的身份出现在师生面前，向新同学表示欢迎，为老同学送上寄语，这对同济学子是莫大的鼓舞。我本人就亲身感受到李校长所散发的温度和光芒。1986年5月的校庆典礼上，时任校学术委员会主席的李国豪向我们五位顺利毕业的首届博士研究生颁发博士学位证书，还和我们一起合影，成为我们终身难忘的美好记忆。
2003年8月24日与考察同济的陈至立亲切交谈，摄于瑞安楼
1986年5月，李校长与同济大学改革开放后的首届博士毕业生在大礼堂前合影（左起：谢霁明、邱仑、江景波、李国豪、黄蕴元、高廷耀、张纪衡、陆平、李永盛，吕西林因出差缺席）
随着学校规模的不断扩大，大礼堂已经容纳不下全体同学参加开学典礼。商议下来，认为开学典礼对每一位同学而言都事关重大，于是就将开学典礼放在大操场，同学们席地而坐，气氛热烈而不失庄重。伴随着新生报到的场所改变，开学典礼在武东路校区、沪西校区、四平路校区转战，李校长坚持参加。夏日的太阳，即使是在清晨也刺眼、炎热，李校长建议让同学尽量背对着阳光，而他坐着的主席台晒到一点太阳没关系。毕业典礼一般是学生派代表出席，地点仍在大礼堂。离校时节总在盛夏酷暑，毕业生挥动旗帜、群情振奋时，汗流浃背、满脸通红。一次，李校长对负责校园基建的小龙副校长说：看看能不能解决大礼堂的空调问题。百年校庆前，小龙副校长组织了学校基建部门、设计院等单位成立专门小组进行技术攻关，在不改变大礼堂外观和落地拱结构的前提下，采用了局部加固补强，以及节能型冷风空调系统，成功解决了这一难题。由此，大礼堂不仅作为百年校庆的主会场，夺得世人眼球，同时成为了学校举行大型活动，包括毕业典礼的好场所。然而，斯人已驾鹤西去，李校长未能与我们共庆大典，未能与我们一起分享学校不断进步的点点滴滴。每当我有机会坐在大礼堂舒适的座椅上，感受到清风阵阵，看着同学们欢声笑语，我都不由得想起我们的老校长，他似乎依然和我们在一起，从未离开过。
2003年9月新生开学典礼上，李校长向新同学致意（摄于沪西校区）
一位永远值得怀念的长者
2007年，同济大学百年校庆。在喜庆生日的时刻，人们很自然地怀念起去世不久的李国豪校长，感谢他在学校成长进程中所作的贡献。党政班子决定举行李国豪系列纪念活动，作为百年校庆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项决定得到上海市政协的大力支持，1983年至1988年李校长担任了上海市第六届政协主席的工作。纪念活动在校庆前的3月18日举行，包括纪念文献的首发仪式、大型追思座谈会，以及李校长生平图片展揭幕。受学校班子的委托，我有幸担任系列纪念活动的负责人，主持了首发仪式和追思会，并陪同了来访客人参观展览。
追思会在新落成的中法中心三楼会议室举行，出席的又来自全国各地，甚至德国的李校长生前同事、朋友、学生和家人。偌大一个会场座无虚席，人们交相以自己亲身经历回忆起李校长给予他人、给予国家、给予社会所做出的帮助和贡献，赞美李校长的人格魅力和大师风范，情真意切，令人动容。由于出席会议的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社会各界，反映出的是李校长在学校管理、科学研究之外的另外一面，即在国家建设和社会贡献方面所拥有的名望和做出的业绩。上海市政协主席蒋以任谈到，李国豪担任政协主席期间，注重调研，发挥政协参政议政功能，开创了政协工作的新局面。他提到，李校长的高尚情操、爱国情怀，在科学研究上所取得的辉煌业绩，以及其丰富的教育思想，值得我们学习和总结。宝钢集团董事长谢企华专门拟就了发言稿，她详细地述说了李校长作为宝钢工程首席科学家在宝钢建设全过程中所做出的重要贡献。她说：“就在宝钢最为困难的关键时刻，李校长力挽狂澜，据理力争，才成就了宝钢的今天，才实现了宝钢光荣的理想。”中国土木工程学会理事长，原建设部副部长谭庆琏长年受到李校长的帮助和支持，他说：回顾李校长光辉的一生，对于我们当前如何走自主创新的道路有着特别重要的启示意义。中科院院士叶淑华，这位成就卓著的女科学家也非常感慨，她说：“我们科技界要向李先生学习，要向他那样，想的做的都是上海的大事，都是国家的大事。”作为德国之友协会的代表，Blankenburg先生专程从德国赶到上海，他赞誉李校长在推进德中教育合作与文化交流中所做出的卓越贡献，代表李校长的第二故乡——德国，对李校长表达最为崇高的敬意。
座谈会上发言一个接着一个，人们争相述说着李校长的为人处世和作为一位教育家、战略科学家和社会活动家的对国家和社会所做出的贡献和业绩，会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时任同济大学校长的万钢教授一直在注视着每一位发言者，静静地听取他们的发言，和所有与会者一样，沉浸在缅怀老校长的气氛之中。万校长最后的总结发言表达了大家的心声：“老校长所代表的同济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奋发前行。”
（作者为同济大学土木工程学院教授，同济大学原常务副校长。文中照片除注明外均由新闻中心姜锡祥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