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前全社会人工智能化的环境下，外语学科面临着“不进则退”的生存压力。如何将压力变成思考学科转型的最大动力，突破外语学科的困局，在AI浪潮中浴火重生，不但对外语学科的未来至关重要，而且也能为文科转型、教育转型，提供一个思路和创新的维度。

困局

外语学科的危机并非AI所致，任何学科的危机本质上都是自我发展与时代需求脱节的必然结果。AI技术的爆发式发展，只是将外语学科长期存在的深层问题进一步放大，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压力。

首先，AI对传统语言技能的替代效应直接冲击学科存在基础。在智能翻译、语音识别、文本生成技术日益成熟的今天，传统外语教育聚焦的“听说读写译”技能训练，正面临被 AI 工具快速替代的挑战。DeepSeek、ChatGPT等工具能在瞬间完成高精度翻译、撰写规范文本，外语学科如果仍停留在“语言工具培养”层面，其存在的合理性必然受到质疑。更值得关注的是，这种替代不仅发生在基础技能层面，甚至开始渗透到文献检索、跨文化沟通等曾经被视为“专业核心能力”领域，使得外语学科的传统优势不断被稀释。

其次，外语学科定位模糊与价值偏差加剧了自身发展困境。长期以来，外语教育的目标定位有所偏差，为语言而语言，将培养学生对目标语言国家文化的认同作为核心目标，却忽视了外语作为“跨文化沟通工具”服务国家战略的本质属性。如果中国外语教育聚焦于培养中国学生通过学习外语改变思维方式，外语学科存在的合理性还在吗？在国家强调文化主体性与国际传播主动权的今天，这种定位偏差使外语学科在资源竞争、政策支持中逐渐边缘化。外语学科如果不能清晰回答“培养什么样的人、服务什么样的需求”，就难免陷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困境。

再者，技术融合滞后与知识生产固化导致外语学科活力不足。面对AI技术革命，不少外语学科仍存在回避心态：先是自怨自艾，再是抱怨资源不足，最后错失技术融合的窗口期。这种被动姿态与理工科“快速响应、主动对接”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更严重的是，部分外语教学仍停留在“照本宣科”的传统模式，知识生产局限于字词操练、文献解读与理论复述，缺乏与现实需求结合的创新性成果。这种“自嗨式”教学与研究既无法服务社会发展，也难以吸引学生与资源，最终导致学科发展陷入恶性循环。

破局

面对AI带来的压力，外语学科不应被动防御，而是要敢于自我革命，主动破局，重塑学科生态。外语学科必须敢于舍弃落后的教学模式与研究范式，做到“三不回避”：不回避AI带来的替代压力，不回避学科定位的历史偏差，不回避技术融合的能力不足。外语学科转型的核心思路是：以自我革命打破路径依赖，以协同融合拓展发展空间，以技术赋能实现范式创新，在主动适应中构建新的核心竞争力。

首先，外语学科首先需要理念革新。AI可以替代语言技能的机械训练，但无法替代跨文化理解的深度、价值判断的智慧与人文关怀的温度。因此，外语学科的培养目标应从“语言工具使用者”转向“跨文化战略传播者”：培养学生掌握外语技能的同时，更具备基于区域国别研究的精准传播能力、基于AI工具的高效工作能力、基于国家战略的价值引领能力。外语人才培养与中国文化走出去工作要深度绑定，明确培养学生学习外语的目的不是认同他国文化，而是理解他国文化后更好地服务国家战略。

其次，外语学科要主动赋能，深化技术融合。技术融合不是简单地在课程中添加AI元素，而是要实现“AI赋能学科”与“学科引领AI”的双向互动。开发可以全球共享的课程，内容涵盖智能翻译实践、AI跨文化传播等前沿领域。这些课程不是将AI作为工具介绍，而是将其融入学科核心能力培养，如让学生利用AI工具分析不同国家的文化接受偏好，再结合区域国别知识设计精准的传播方案。

再者，外语学科要摆脱单打独斗的局面，与AI协同共生，拓展发展空间。在AI时代，单一学科的发展难以形成竞争力，外语学科必须构建协同共生的生态体系，形成“外语+中文+AI+国家战略”的协同模式。外语学科应主动对接学校优势学科，建设“双师团队”，打破学科壁垒。外语专业应主动邀请AI、数据等领域的专业教师加入人才培养序列，形成“外语+AI+专业”的复合型教学团队，让外语专业的学生掌握专业基础、AI数据处理能力与跨文化沟通技能，成为国际化复合型专业人才。这种融合不仅能提升学生的就业竞争力，更能让外语学科对接产业需求，摆脱边缘化困境。

新局

AI时代的外语学科，将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语言教学与研究学科”，而是转型为“以语言为基础、以AI为赋能、以跨文化战略传播为核心、以服务国家战略为目标”的综合性学科，未来必将呈现出崭新的发展格局。

首先，外语将引领跨文化传播变革。随着AI技术的深度融合，外语学科将实现从“工具使用”到“范式创新”的跨越。AI时代中华文化传播范式已经发生了巨大转换，包括从“单向输出”到“双向互动”（利用AI实现跨文化实时反馈）、从“统一传播”到“精准滴灌”（基于AI分析的个性化传播）、从“线下为主”到“数字原生”（利用元宇宙、数字策展等新形态）等等。这些范式创新不仅将改变外语学科的研究方向，更将引领整个跨文化传播领域的发展。

其次，外语学科将打破传统的学科边界，形成“外语+X”的无界融合模式。“X”可以是 AI、大数据等技术领域，可以是电力、土木等专业领域，也可以是区域国别、国际传播等人文领域。外语专业人才培养将聚焦“三个核心能力”：跨文化沟通能力（外语学科的本质优势）、数字素养（AI时代的必备技能）、专业领域能力（对接社会需求的关键）。这种复合型人才将成为国家战略亟需的稀缺资源：在国际传播中，能利用AI工具精准传递中国声音；在国际工程中，能化解跨文化冲突；在区域国别研究中，能提供基于实地调研与大数据分析的决策参考。

再者，外语学科将成为价值守护的核心阵地。未来无论技术如何发展，外语学科作为人文学科的核心属性不能动摇。历史证明，凡是走得更高更远的工科生，都是具有人文素养的人，这正是人文学科的核心价值所在。AI可以处理数据，但无法替代人性的温度；AI可以生成文本，但无法替代价值判断；AI可以模拟沟通，但无法替代情感的共鸣。外语学科的终极使命，是在算法洪流中守护人性的温度，培养具有家国情怀、国际视野与人文素养的复合型人才，这是外语学科在 AI 时代不可替代的核心竞争力。外语学科具有跨文化优势，要主动融入理工科人才培养过程，赋予理工科人才以人情，人性，人味，让AI始终服务于人的发展。

AI时代的到来，不是外语学科的终结，而是其重生的契机。压力与机遇并存，挑战与希望同在。不要自怨自艾，不要怨天尤人，不要犹豫观望，时机不等人。既然意识到必须改了，那就立刻改，而且要改好。AI赋能的外语学科将不再是边缘化的文科，而将成为国际传播、国家战略与社会发展的核心支撑。

（孙宜学为同济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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