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刘迪 本报记者

嘉宾：石建勋 同济大学国家创新发展研究院副院长、首席专家

寇宗来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教授

刘志广 中共上海市委党校经济学教研部教授

编者按“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党领导新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宝贵经验，是应对一切风险挑战、实现民族复兴的硬道理。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兴国之要，发展仍是解决我国所有问题的关键。”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立足于新的历史方位、发展阶段和时代要求，重申“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如何深刻理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丰富内涵和实践要求？如何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追求更深层次、全方位地融入经济发展的全过程、各领域？本报约请三位专家研讨交流。

主持人：党对“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认识，是一个随实践发展而不断深化、与时俱进的过程。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继续把推动高质量发展确定为“十五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的主题，并要求“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如何深刻把握“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新内涵、新特征，并据此明确新的实践要求？

石建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在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40多年伟大实践的基础上，得出的科学理论和正确战略。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继续把推动高质量发展确定为“十五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的主题，既与“十四五”规划一脉相承，又在准确把握未来五年发展大势的基础上部署了战略任务。

“十五五”时期要牢牢把握发展不平衡不充分这一基本国情，立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最大实际，加快实现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经济结构调整和经济质量效益提升这三个关键任务。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把握“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新内涵、新特征：

首先，“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工作目标不仅是经济结构的优化、科技含量的增加，更是发展模式、发展动力、发展路径的整体性、系统性变革，体现在经济质量更高、效益更好、增长更稳。

其次，“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价值取向不仅要投资于物，也要投资于人，在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的同时，扎实推进共同富裕。

再次，“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工作重点和主要抓手是大力发展新质生产力。要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历史机遇，抢占科技发展制高点，不断催生新质生产力。

最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要以“双碳”目标为牵引，在推进绿色低碳发展上达到新水平。绿色发展是高质量发展的底色，“十五五”时期要牢固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

寇宗来：改革开放初期，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在那个阶段，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突出任务就是通过体制改革和制度供给，激发各方面发展活力，推动“经济数量”的快速扩张，并由此实现了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的“两大奇迹”。

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单纯追求规模扩张已难以回应人民在教育、医疗、环境、公共服务、公平正义等方面日益提升的期待。“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必须更加聚焦高质量发展。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强调，推动经济实现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这里的“质”和“量”，已经被放在统一框架中统筹把握，传统的“以快为先”“以量取胜”必须向“以质取胜”“以新求进”转变。

同时，我国所处的外部环境也发生了深刻变化，“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内涵上就不仅是做大“蛋糕”，更是要在复杂外部环境中稳住基本盘、塑造新优势：要充分发挥我国门类齐全、配套完备的产业体系优势，锻长板、补短板，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要用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打通制约要素流动的堵点，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在畅通国内大循环的基础上，以国内大市场吸引全球资源、带动国际循环，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只有在这样的历史方位下重新理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才能真正把握其在“十五五”时期的时代意蕴和实践指向。

刘志广：我国是在传统农业大国的基础上搞社会主义建设的，必须始终坚持把发展作为我们党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十五五”时期是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加速突破的关键时期，我们必须下好先手棋，打好主动仗。

在“十五五”这个为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夯实基础、全面发力的关键时期，“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必须更好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实现创新链与产业链的无缝衔接。具体来说就是一方面要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巩固壮大实体经济根基；另一方面要加快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引领发展新质生产力。

从实践来说，我们必须进一步认识到，适合于引进模仿的体制并不适合于创新驱动。在引进模仿阶段，我们在一个已知的世界内发展，行政权力在资源配置中处于优先地位具有历史合理性。但在创新驱动发展阶段，特别是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我们是在未知的世界里进行探索，政府需要从过去的靠前指挥变为靠后支持。这就要求统筹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的关系，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政府既要有足够的权力来界定和保护产权，其权力本身又必须受到有效规范和限制而不能任意侵犯产权。因此，我们所说的有为政府，包含“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的双重要求。“有所为”就是要解决政府缺位的问题，不断建设法治经济、信用经济，完善市场规则并带头遵守规则，通过统一市场基础制度、统一市场基础设施、统一政府行为尺度、统一市场监管执法、统一要素资源市场和持续扩大开放，建设一个高效规范、公平竞争、充分开放的全国统一大市场。“有所不为”就是要解决政府越位的问题，防止对微观主体活动的不当干预，不搞地方保护主义和自我小循环等。

总而言之，“十五五”时期“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要求大力推进法治政府建设。政府行为越规范，市场作用就越有效，创新也就越能竞相迸发。

主持人：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强调，“十五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根本目的”。如何深刻理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与“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之间内在统一、相辅相成的辩证关系，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追求更深层次、全方位地融入经济发展的全过程、各领域？

寇宗来：理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同“以人民为中心”的关系，关键在于把二者放在同一个逻辑链条中把握：前者回答的是“怎样发展、通过什么路径发展”的问题，属于手段和实现方式；后者回答的是“为了谁发展、发展成果由谁共享”的问题，属于目的和价值判断。只有把“以人民为中心”确立为根本立场和最高准则，“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才不会退化为单纯追求速度和规模的增长主义，而是始终围绕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来谋划和推进。

在当今外部环境高度不确定的条件下，政策几乎处在“动态调整”的常态之中。既要在稳增长、调结构、促创新之间不断权衡，也要在短期稳预期和中长期防风险之间作出选择。面对多目标、多约束，单靠技术理性无法自动给出答案，背后的价值判断就显得尤为重要。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意味着在不同政策组合方案之间取舍时，要把是否有利于维护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作为首要标尺，从而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实践提供方向上的校准和边界上的约束。

从长周期看，创新被公认为推动经济持续增长的最重要动力，但创新也是一种“创造性破坏”的过程。新技术、新产业、新模式的兴起，必然带来行业更替、岗位流动和收入格局重塑，会产生赢家，也会产生阶段性的“输家”。如果只强调效率最大化，而忽视对“输家”的妥善安置和对分配格局的合理调节，就极易走向贫富差距拉大、社会撕裂加剧的境地。历史表明，不少国家和经济体都经历过一段时间的高速增长，但由于没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任由社会财富分配严重不均、两极分化，最终发展成果难以巩固，社会陷入动荡，增长动力也随之衰竭。

正是因为我们始终坚持把“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追求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发展实践统一起来，一手抓发展动力、一手抓民生改善和社会公平，才在改革开放以来实现了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两大奇迹，并为在更高起点上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奠定了坚实基础。

刘志广：二者是目的与手段的关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是社会主义本质的内在要求，强调党和国家的一切工作和发展成果都应该为了人民、依靠人民，并由人民共享，体现了价值理性。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内在要求，强调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为人民提供更好的物质生活条件是党和国家的重要任务，体现了工具理性。它们之间的辩证关系在我们关于社会基本矛盾两个方面的表述中得到清晰揭示。

当社会主要矛盾已经发生转变时，我们必须把“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追求更深层次、全方位地融入经济发展的全过程、各领域。这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实践中就要求围绕高质量发展这个主题，更好地做到“三个结合”，在推动人的全面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上迈出坚实步伐：其一是实现经济“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更好结合，其二是将“投资于物”与将更多资金资源“投资于人”更好结合起来，其三是将“中国的经济”与“中国人的经济”更好结合起来。这三个更好结合的发展就是体现新发展理念的发展，是创新成为第一动力、协调成为内生特点、绿色成为普遍形态、开放成为必由之路、共享成为根本目的的发展。

石建勋：高质量发展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离不开丰富的物质基础，需要有更高水平的生产力和经济发展基础来支撑。这就决定了“十五五”时期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同时要“以人民为中心”作为价值导向，着力解决好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努力使经济发展的成果更好地惠及最广大人民群众，更好地推动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全面进步，切实增强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

“十五五”规划建议在指导思想中，鲜明提出“推动人的全面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迈出坚实步伐”；在具体部署中，明确强调“坚持惠民生和促消费、投资于物和投资于人紧密结合”。从“持续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到“促进高质量充分就业”，从“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到“推动房地产高质量发展”，一系列均衡性可及性强的政策举措，充分彰显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只有坚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根本目的，始终把经济发展和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紧密结合起来，努力实现更高质量、更加平衡、更加充分、更加公平、更可持续、更加协调的发展，才能不断减少或消除不同地区、不同领域、不同群体和城乡的发展差距，不断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和社会公平。

主持人：深刻领会“十五五”时期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目标，作为中国最大的经济中心城市，上海如何坚定不移办好自己的事，以高质量发展更好扛起经济大省挑大梁的重要职责？

石建勋：在当前国际环境复杂多变、有效需求总体不足的大背景下，作为中国经济中心城市和改革开放前沿窗口，上海相较于全国其他省市所受的外部影响和冲击更大，保持经济持续“稳中向好”难度也更大。“十五五”时期，确保上海经济运行在内外因素叠加影响下“逆势而进”，保持“稳中向好”的发展态势，既有许多有利条件，也面临许多严峻挑战和困难。

即将开启的“十五五”时期是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夯实基础、全面发力的关键时期，也是上海加快“五个中心”建设，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时期。上海应进一步强化全球视野和战略思维，牢记“国之大者”，坚持“四个放在”，从落实国家战略、维护国家利益、保障国家安全需要出发，把握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底层逻辑，充分发挥“五个中心”建设先手棋、主动仗作用，坚持以科技创新引领产业创新，强化科技创新策源功能和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加快培育发展新质生产力，为推进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和科技强国建设作出更大贡献。

刘志广：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是实现高质量发展的战略基点，上海是国内大循环的中心节点，是国内国际双循环的战略链接。要聚焦“五个中心”建设的重要使命，以科技创新为引领，以改革开放为动力，以国家重大战略为牵引，以城市治理现代化为保障，加快建成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中充分发挥龙头带动和示范引领作用。

重点在五个方面发力：一是立足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深化教育科技人才一体化体制机制改革，增强创新策源功能，努力成为科学规律的第一发现者、技术发明的第一创造者、创新产业的第一开拓者、创新理念的第一实践者；二是立足企业成为创新主体，构建一流创新创业生态，加快培育世界一流企业，增强高端产业引领功能，加快形成以现代服务业为主体、先进制造业为支撑，能够掌握产业链核心环节、占据价值链高端地位的现代化产业体系；三是对标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和世行营商环境指标，示范引领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为全国加快推进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与国际规则接轨或相通相容提供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和制度；四是以严格实施《公平竞争审查条例》等为契机，更好推进长三角一体化；五是把“大格局大思路”与精细化管理更好结合起来，使开放包容创新的城市品格更好地体现在现代化人民城市建设中。

在引进模仿的时代，是有什么样的产业就有什么样的城市，而在创新驱动的时代，则是有什么样的城市就有什么样的产业。

寇宗来：在“十五五”时期这个承上启下的关键五年里，上海要突出国家重大战略牵引，紧扣“五个中心”建设和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战略定位，在国家整体规划框架下谋划城市功能提升和结构优化。

围绕金融强国战略，上海要把高能级国际金融中心建设与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建设紧密联动起来：一方面，在金融强国目标指引下，完善多层次资本市场和现代金融基础设施，大力发展科技金融、绿色金融、普惠金融、数字金融，提升金融资源全球配置能力和风险管理能力；另一方面，以科创中心建设为牵引，通过科创板、创投和私募股权基金、科创债等工具，把金融“活水”精准引向集成电路、生物医药、人工智能等关键领域的新质生产力，真正做到金融回归本源、服务实体经济。

上海还要在空间格局和市场一体化上扛起挑大梁的责任。按照国家对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纵深推进“五统一、一开放”的要求，进一步牵头与苏浙皖一道推进市场基础制度、规则标准、信用体系、监管协同和基础设施互联互通的一体化建设，率先打造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区域大市场，并将这些制度创新和治理经验向更大范围复制推广，以长三角高质量一体化引领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在服务构建新发展格局中展现更大作为。

观点

石建勋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工作目标不仅是经济结构的优化、科技含量的增加，更是发展模式、发展动力与发展路径的整体性、系统性变革。

寇宗来

只有把“以人民为中心”确立为根本立场和最高准则，“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才不会退化为单纯追求速度和规模的增长主义。

刘志广

在创新驱动发展阶段，特别是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我们是在未知的世界里进行探索，政府需要从过去的靠前指挥变为靠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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