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这个暑假,边远贫困地区的很多中小学校,照例又迎来了一波“支教高峰”——大学生一批批从城里赶去,热切地想要为那里的孩子做些事。但可曾有人想过:虽是爱心行动,但短期的、有点“随意”甚至“草率”的支教会给当地中小学生“带去希望,更留下失望”。
董亚宁是同济大学机械学院硕士三年级学生。连续几年参加大学生寒假、暑假支教活动后,他和同学们在甘肃贫困地区两个县20所中小学校开展了一次深度调查,对象包括2000名中小学生、40名乡村老师。看着刚刚完成的《大学生短期支教实证研究》报告,董亚宁心里难过——“60%的当地中小学生在接触支教大学生后,感觉自己学校的老师教学水平不高;78%的学生认为,相比支教课程,平时学校里上的课很没意思,他们甚至因此对自己的老师产生了鄙视心理。”
当地不少老师和校长,如今对城里来的支教大学生,有些怕了!
支教的走了,学校乱了
5年前,董亚宁还是同济大学本科生时,就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支教活动。
因为老家在甘肃山区,上大学的费用得到一位爱心人士资助,董亚宁一直有“回报社会”的想法。他和很多大学生一起,去中西部地区支教——那里的孩子很需要帮助。
支教过程中,有件事让董亚宁深受触动:有位支教大学生要孩子们逐个读几句英语,很快发现他们的读音都不准;这个“小老师”又很快发现并道出了原因——山区老师的读音有问题。于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很认真地帮孩子们矫正发音。
岂料,就在支教队回上海那天,临别时中学校长私底下对同为“山里人”的董亚宁倒起了苦水:“教英语的老师现在麻烦大了,孩子们都不服他,都说他读音不准……可我们这里就这么一个英语老师呀!”
后来,董亚宁主动跟一些贫困地区的中小学校长交流,得知此非个案,而是典型的“支教后遗症”。
对城里去的支教大学生,很多当地校长心里都犯嘀咕:有的支教“小老师”好心地想让孩子们接受素质教育,于是在上课时组织做游戏;有人索性扔掉课本,即兴发挥;也有人上课讲到兴头上,带着学生走出教室……“结果,大学生们走了,我们学生的心也散了,上课时会要求老师带着出去走走看看。”
还有的大学生在上课时,给孩子发奖品;有的带去电脑,用上了多媒体手段……这些教学条件和能力,支教者有,当地学校和老师没有。“他们一走,当课堂恢复到老样子,孩子们心理落差很大。”
据说,每次“小老师”走后,当地学校都要花费好多时间整顿教学秩序。
当面“乱许诺”,事后全忘光
支教大学生带去了“颠覆性”的教学理念和方法,更可怕的,是带去了“城市病”。
“城市学生到农村,看什么都新鲜,玩兴大发。”董亚宁有一次带一支90后大学生组成的支教队伍去甘肃一个贫困山区学校支教,“糗大了”:“村民种的核桃,城里人没见过,摸着摸着就摘下来了;清澈的小溪是全村的水源,学生们弄不清情况,夜里跑去洗澡、洗衣服……”
更缺乏责任意识的典型表现是,前去支教的大学生一冲动就“乱许诺”,答应孩子们以后保持联络,给他们送礼物……可一回到上海,答应过的事情就忘光了或者赖掉了。董亚宁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农村孩子很敏感,回信收不到、联络中断了,他们的自信心会很受打击——得到一点希望之后,是深深的失望!”
跟一些常设机构资助和组织的大学生支教不同,目前很多大学搞的支教一般只在寒假、暑假开展,活动时间不超过30天,学生通过社团、学生会或院系等报名。
短期、缺乏周全的考虑和谋划,正是这类大学生支教产生“后遗症”的原因。
很多报名支教的大学生缺乏事先准备,过多地把它当成自己的一种“生活体验”而非一项要认真对待的任务。由于不了解当地情况,到了现场也不注意“补课”,一味照着自己的想法来,结果在董亚宁们调查时,六成受访校长坦言,支教大学生给学校带去了“一些不良影响”,他们不再像最初那么欢迎,甚至开始找借口推脱。
一个个环节,落实改进
大学生支教怎么改进?去年,董亚宁负责一个名为“千叶草”的助学计划时,想出了新点子:鼓励从山区走出来的大学生带头回乡支教,“这批同学对农村不陌生,和城市同学结对,能避免一些问题。这也能减少当地学校在接待和相互协调上的负担。”
支教团队的成员都必须参加上岗前培训,在这个环节中,可以“过滤”掉那些凭一时冲动加入的人——“农村的孩子伤不起,很多城市大学生不明白这一点,有些人还真是不去为好。”
培训时,每个成员都拿到一本教学辅导书,以及给贫困边远地区孩子上课时用的一整套新课本,这是董亚宁们请教专家,根据那里孩子的特点编写的,体现了“千叶草”助学计划的理念:给当地孩子补充新知识,帮他们开眼界、添活力,但要与他们使用的教材和学校惯常的教学秩序衔接得当。
还有,“支教‘小老师’每半年或一年一换,应该每批都写下支教笔记,让下一批去的人了解当地情况和各种‘注意事项’,能顺利接上。”毕竟,孩子的课堂,不是大学生们“尝尝当乡村老师滋味”的试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