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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晨报】朱大可,在边缘人的村庄,旁观世界

来源:【潇湘晨报】   时间:2010-05-11  浏览:
      朱大可,1957年生于上海。著名文化学者、批评家和随笔作家,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所长、教授。著有《燃烧的迷津》、《聒噪的时代》、《话语的闪电》、《流氓的盛宴》、《记忆的红皮书》等。

     大可先生其实是个大顽童,小年轻们都是他可爱的小傻。
      当我乘坐上海地铁一号线,一路往西,繁华渐少,惊鸿一瞥,一轮滚圆的落日掉了一半在地平线下。苍凉击心。疑是在北京西郊。大可先生所在的莘庄,在上海西南,十几年前是郊区。他就这么偏居一隅,用“第三只眼”(非精英,非大众),旁观着上海和世界。
  他对上海的感情实在暧昧。曾经他说,“上海是水性杨花的城市,上海的秘密就在于它没有历史”,又说,它是“零度原创”、“情欲在尖叫”的地方。在2008年我做过的一个读书采访中,他坦承,居住在上海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上海把他列入了黑名单。那句俗话:恨之深,爱之切。
  下文,大可先生自选讲述的三个地点,代表他生命中重要而截然不同的阶段,在我可以用不同色块来形容。青少年期,在旧法租界太原路,那是灰色,聪慧少年怔忡于时代的迷局,那疯狂,颠倒的,饥饿的,阴郁,残酷的,那哀伤,悲剧性的;华美的地方,徘徊迷蒙的身影。中年期,在中国批评界声名正盛,到了天之涯地之角澳洲悉尼,却最是普通,谋生乃头等大事,清洁工等等什么活都做过,这是蓝色,宁静,自由,充满冥思,然而孤寂。目前他居住的莘庄,让人感觉是金黄色,宽阔,平和,够有境界,其文尖锐而有气象。
  大可先生其实是个大顽童。很好玩很好玩。网络词汇用得比90后顺,什么新潮的东东都第一时间知道。和小青年们能谈得来。这些小年轻都是他可爱的小傻,都寄予殷切希望。但小傻们,暗自都有压力。他治学那么谨严,立身那么肃然。
  朱大可,文化界享有盛誉的学者、批评家,“前卫文化”重要代言人,现代汉语的守望者。像是《皇帝的新装》中的小孩,总一针见血指出文坛及社会的弊处、陋处。“文学正沦为弃妇”,“中国社会零度诚信”……其言在耳。曾移居澳洲,相对于西方文化世界,澳洲处于边缘位置,如今他居住在上海的边边上莘庄——他称之“边缘人的村庄”。5月3日,湖湘地理记者在上海莘庄访问朱大可。
      上海徐汇区太原路(1959-1977)
  普希金铜像和碑体倒地,地面出现大坑,冒出幽蓝的火光。这是一个关于诗人命运的隐喻
  朱大可童年少年时光在太原路(属徐汇区)度过。出生于襄阳南路,两岁时,随全家搬到太原小区,“这是上海西区旧法租界的中心。当时号称‘外国弄堂’。都是西班牙建筑群,墙垣攀爬着爬山虎,后花园生长着法国梧桐,夹竹桃,无花果树。房子窗户特别小,门多是半圆形,室内比较阴暗,夏天闷热,并不适合人居住,但是当时上海最好的房子;极其坚固,房管所来修水管,砸半天都砸不碎”。
  他家是25弄10号,12号住着昔日“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秦瘦鸥;他家南窗对面,住着中国胸外科奠基人之一、上海胸科医院院长顾恺时。邻居中还有民国时的遗老遗少,如陈独秀的女儿陈红,黎元洪的长子。有中国外科学奠基人沈克非,翻译过莎士比亚的著名翻译家方平,美丽优雅、《生死在上海》的作者郑念……在“文革”中都是“牛鬼蛇神”。
  1966年“革命风暴”袭来,许多邻居在一夜间消失,大量房屋被空置,作为“幸存者”,朱大可和他的童年伙伴,“一到晚上就打碎玻璃,从窗口爬进黑暗的空屋子,在光滑的打蜡地板上捉迷藏”。而透过家中狭小的窗,10来岁的他每天早晨都能看到丑陋的灰皮运尸车,从某幢楼里抬出白布包裹的尸体。这景象,“犹如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家中有一架老式德国钢琴,他7岁开始练习,少年时达到疯狂……贝多芬和肖邦作品中所包含的革命气质迷幻得令人癫狂,受此驱使,“时常和友人游荡在上海西南区午夜的马路上,以搜寻隐藏在这红色革命策源地背后的诗意”。他也时常在上海音乐学院(家附近汾阳路上)的高墙外徘徊,渴望凭钢琴造诣成为其中的一员。而出身于小知识分子之家的少年,被时代“边缘化”。
  普希金铜像废墟附近也刻印着他的青葱时光。“废墟在太原小区西边的三角花园里,这是个三角形的街心花园,在岳阳路、汾阳路、东平路、靖江路四条马路的交叉点,面积大约两三百平米,当年俄国侨民(多住法租界)建的”。小时候他常在此地玩耍。“花园中心位置矗立着普希金铜像,花岗岩底座”,1967年曾被毁,他记得那个秋天的下午,“红卫兵们用粗大绳索套住普希金头像,用力把它拉下碑座,接着用同样的方式拉倒了铜像下面的高大碑体。当碑体倒地,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冒出幽蓝的火光。据说是沼气。这是一个隐喻,关于诗人命运的隐喻”。大点儿他看《叶普盖尼奥涅金》及普希金小说,提前体悟到时代的荒谬。普希金铜像在上世纪80年代重建。未来呢?未知。
  当年,朱大可父亲教书的陆行中学在浦东很偏远之处,他随父亲去过,单程需花费6小时,换5种交通工具。“先坐42路到外滩十六铺,在十六铺码头坐轮渡过江,再坐郊县小汽车到小火车站,再坐30分钟小火车(‘全是窄轨;四五节车厢,一节车厢两排座位,木的长板凳’)到学校附近,再坐两三站公车到学校”。这路程令人畏惧,超越了他幼小经验所能承受。
  “父亲的宿舍在一个地主庄园里,前后有四个院落,很是阴森荒凉,家具陈旧,窗口和房梁挂着蜘蛛网,有各种植物,梧桐,刺槐,月季,海棠……有蟋蟀……只有我和父亲二人,感觉住在深不可测的迷宫”。
  说起十六铺轮渡码头,“前几年才终止运行。当年是渡江客运的重要枢纽,很是繁杂,附近沿江好几公里都是货栈——水果、杂货批发装货的仓库。据说杜月笙就是在这起家的”。
  陆行中学如今早不在原址。忆及父亲,他长叹息。其父“文革”遭批斗,罹患肝癌,郁郁而终。
  1977年,朱家迁居陕西南路绍兴路口。告别了年少,他“长成一个神色忧郁的青年”。 
      悉尼——西区班克斯镇、悉尼市区、南区福来明顿墓地(1994-2001)
  居住的小镇,黎巴嫩帮和越南帮为争夺地盘大打出手;夜晚时常传来枪声,是帮会火并的信号。
  1994年朱大可因家庭变故移居悉尼。上班在悉尼市区,但住西区的班克斯镇,其名源于一条叫做banks的河流。“小镇是澳大利亚工党大本营,出了一些工党领袖,包括当时的工党主席,也是悉尼蓝领聚居地,还住着不少亚裔移民。房价较低廉”。小镇普通,简朴,“以致我很难描述它。至少没有‘诗意栖居’的感觉”。大型超市是有的,还有荣誉军人俱乐部,老年人俱乐部……俱乐部里都有老虎机,“不少华人朋友去玩,有因此家破人亡的”。小镇犯罪率较高。“黎巴嫩帮和越南帮为了争夺白粉销售地盘,经常大打出手。少年黑帮也挺凶,偷过我的车”,夜晚时常传来零星枪声,“这是帮会火并的信号”。
  从小镇到悉尼市区,坐地铁半小时就够,但他愿开着自己的4.2排量的大福特进城,花掉三刻钟。“方便,燃料费便宜,道路服务优质”。他经常把钥匙拉车里,打个电话,就有人来帮忙开车门。
  他待过的第一家报馆在唐人街,第二家在离唐人街十分钟路程的维多利亚大街上,因而中午会到唐人街吃饭。“海港城楼下的几十家大排档,差不多都是香港人开的,吃一顿不过五六块澳币。有朋友来了,带去吃广东茶点,巨大店面,几百人都可以坐,人头挤挤,装潢是中式的,金红色调,挂着灯笼,供着菩萨”,这类大型餐馆好几家,他最常去的一家叫金唐。“餐馆是唐人街最坚硬的风景”。
  有一些晚上,他独自走过唐人街位于德信街口的中国牌楼,“灯笼在风中摇晃,绿色瓦当下的铁铃发出若有若无的琴声”,也许只有他的耳朵听到了。
  悉尼市区有“咖啡馆一条街”,在英皇十字街附近的街上,“这条街长约500米,众多咖啡馆”。英皇十字街是有名的红灯区,文化与红灯区总是相毗邻。就比如老上海,四马路(现在叫福州路),既集中了妓院,又集中了书局书店报馆。这“咖啡一条街”的咖啡馆分类是极清楚的,“有的是剧作家圈子,有的全是搞电影的,有的全是摄影圈的……财经人士绝不会去这些店的。而你想见哪个圈的文化名人,可以就去哪”。他去过文学圈的咖啡馆,见过据说有名的诗人和作家,“开间很小,只摆得下四五张桌子,也不见陈列张贴有作家手稿之类,看起来很平常”。其他的咖啡馆,也没有超过20平米的,“人要多了,就把桌子搬到人行道上”。
  热爱散步和冥想,有时朱大可会到悉尼南区的福来明顿墓地,“在阳光下寻找死亡的诗意”。墓园像片灰色石林,巨大如迷宫,有些坟墓古旧,是维多利亚的风格,也有不少有着鲜明个人主义的风格,比如,“一位钢琴家的墓碑,是一架大理石钢琴;一个墓碑是一根阳具形圆柱,逝者是一位在二战中失去性能力的老兵;还有一个墓碑是一块涂满五彩油漆的钢制画板,主人是一位死于家庭暴力、热爱绘画的孩子”。追问存在意义的学人,于此散步中获得启示。
  2001年秋,将返祖国前夕,心境孤寂的他再次去了墓地,静默良久。 
     上海闵行区莘庄 (2002至今)
 
  莘庄,“边缘人的村庄”,上海引人注目的“文人集中营”
  2010年5月3 日黄昏。在上海的边边上——莘庄,新梅广场某楼顶楼,朱大可先生工作室。打开圆形阳台的玻璃窗。夏风吹拂,大上海迎面而来。
  近处,有我来时,地铁1号线外环路站出站口,连接出站口和广场的天桥有顶子,本世纪初,许多剧组到天桥拍片。天桥下,车流如河,16车道,上海最宽的马路之一。贴着外环路的车道,一端通往黄道婆的故乡乌泥泾,一端通往徐光启家族的聚居区徐家汇。
  远处,是大上海密密层层的高楼和繁华。“曾经无聊,用望远镜观看过行人、远方”,望远镜早丢了,而他一直旁观着“那个城市”。他说的是“那个”城市。
  朱大可居住莘庄8年。住所在一站路外。工作室也有一张小床,好几台电脑,窄小井然。
  下楼出小区,左拐走一会,是作家陈丹燕所在的小区,房屋外墙颜色清淡。很有一批上海知识分子居住在面积20平方公里的莘庄,比如瞿小松(刘索拉前夫,80年代音乐界先锋人物),杨立青(上海音乐学院院长),刘湲(作曲家),沙叶新(剧作家),宗福先(剧作家),吴亮(评论家),张闳(评论家),李山(画家)……不经意间,莘庄变成了上海引人注目的“文人集中营”,或曰“边缘人的村庄”。
  这令人联想到上海近代左翼知识分子汇聚最多的多伦路、横浜路,最初荒芜冷僻,因属“中、美、日”三不管区域,政治环境宽松,鲁迅、郭沫若、茅盾、瞿秋白、叶圣陶、冯雪峰、丁玲、夏衍、柔石等聚集。
  1997年,上海地铁1号线,这条穿过城市腹心的地铁线,往西直接延伸到莘庄。差不多同时,原本荒凉的郊区莘庄,开始大规模建房,包括建成了号称“远东最大”的别墅群,自然“这些知识分子没一个住别墅的”。租金便宜,清静,便迁至此地,也暗合着独立知识分子自我边缘化的心理。
  在这“村庄”里,朱先生与一些同气息的邻居朋友每年会有几次聚会。有时聚在新梅广场4号门边的上书房。夜幕下,上书房灯光昏暗典雅,书籍只有两三架,更多的空间给了喝茶的人,喝咖啡的人,静坐的人,3日这晚,屋中大幕布,正放映一部先锋电影。服务员把他口中的朱老师,引到一个清静包间,它的墙壁挂着鲁迅、林徽因的肖像。
  朱先生说起刚搬来此地,“荒凉,人没这么多,房子没这么多,人们对靠地铁而居还没形成感觉。沪闽高架,是后来造的——开车去徐家汇缩短为1刻钟”。
  出小区右拐往前走上几分钟,有菜市场,母亲在世时,朱先生常去,“喜欢那调调,充满市井气息”。菜市场周边,有各种小铺子,补鞋配钥匙换拉链缝纫修手表,还有为民工服务的澡堂、理发店。“换个拉链就一两块。刚回国那会儿,还有打鞋掌的,觉得新鲜,很有幸福感。澳洲没有打鞋掌的”。菜市场附近,沿着马路,一字排开了小吃店、银行和邮局。
  “生活中各种琐碎需求,都能在这得到满足,不需要进市区。要做更多shopping就去南方商城”。南方商城在一站路外,那里有家乐福,友谊商城(上海奢侈品集中地之一),电影院,饭馆。附近还有医院。
  那些走过的城市
  乌鲁木齐
  2008年我去过乌鲁木齐,然后沿着塔什库尔干大沙漠北缘一直向西,到库车为止。大漠风光很容易令人产生历史想象。在一个古代烽燧遗址,我从守门人那里买下一对唐代陶俑。但我的最大收获,是看到了维吾尔族人的质朴和友善。我拍了许多小孩的肖像。那些纯真的表情,真是难以形容。
  江西铅山河口镇
  据说因为乾隆下江南带来了许多妃子,又把她们都遗弃在河口,所以她们跟当地人生下了许多美女。当代几位著名的影星,都是出自这个小镇。但我们在那里,没有看见什么美女,倒是那些晚清和民国的老建筑,在破烂之中透出了一些昔日繁华的光泽。
  南京
  明代古城墙基本是真的,因为上面爬满了古老的藤蔓,足以令人产生凭吊历史的情怀。中山陵和紫金山天文台一带的山麓,令人神往。但秦淮河和夫子庙却被打造成了恶劣的范例。李香君的遗址不但虚假,而且充满低贱的气味,与其说是晚明烈女的芳迹,不如说是当地官吏恶俗趣味的表达。
  英格兰小城坎杜
  典型的英国小镇,宁静而平和。房屋大多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但跟木头和砖瓦的关系处理得很有变化,充满了栖居的诗意。上海几年前曾按照这类英国小镇,打造了一个房地产项目“泰晤士小镇”,完全照搬它的建筑样式,外观惟妙惟肖,就是少了它的灵魂。
  大理
  在洱海边,看阳光在水面滚动,湖水变幻着从宝蓝到墨绿。苍山线条粗硬而静默,它顶部覆盖着白雪,伫立在洱海南岸,脚下绵延着广袤的村庄、低矮的瓦房和田野。牛粪的气息弥散空中。苍山与洱海的这种对位关系,是中国南方的地理奇迹,勾勒出农业时代的最高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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