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同济大学取得了世博会百年历史上，首次由大学承担的整体规划资格；我国首座“地面交通工具风洞”和首条磁悬浮试验线在同济动工建设；具有国际水准的中德友好医院由同济负责筹建，这是胡锦涛总书记在2005年访德期间签订的6项双边合作协议之一……作为同济大学校长的万钢正率领着这所百年老校在“百舸争流”的时代潮中“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同时作为国家863计划电动汽车重大专项的首席科学家，万钢主持研究的洁净能源汽车项目取得新成果——燃料电池汽车“超越三号”在同济大学研制成功，他是当代致力于提高中国汽车行业国际竞争力的领军人物，是称之无愧的“汽车巨子”。怀着对万钢集科学家、企业家和大学校长多重角色于一身、颇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的好奇和期许，我在一个明媚的四月天走进同济，与万钢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我被他朴实而崇高的精神世界深深感动。
少年下乡锤炼心魂
掩映在浓密香樟树下的同济大学逸夫楼安详宁静，透过这间不大的校长办公室明净的玻璃窗，我看到同济开阔的草坪上坐着不少捧书而读的青年，他们蓬勃的朝气如同这春日里草坪亮丽的绿色势不可挡地扑面而来。“今天的我们是幸福的。”我脱口而出。万钢慈爱地笑了，缓解了我们之间陌生的气氛，我注意到身着深色西装的万钢有着纯净而真诚的笑容，那微笑中的眼光，除了慈爱，还透出一种历经过生活磨砺，直面并挑战过人生沧桑的平和、坚定和睿智的深邃。“1970年，您在‘文革’中离开家乡上海到东北农村插队落户，那段经历对您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我问道。
“塑造了我的性格，奠定了我对待人生的基本态度。”万钢坦诚地说道，“那时我只有18岁，我们去的地方是延吉市三道湾镇东沟村，一听这名字，你就可以想象那里的情形了，作为‘黑五类’的子女，我的心情可想而知。”
“农民是最朴实的，他们对人也是最真诚的，我这一生都深深感谢东沟村那些朴实可爱的乡亲们。人心换人心的道理我是在那时有了深刻体会。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曾鼓励我说，‘人这一生有两样东西越用越多，一是动脑筋，二是下力气干活。’这句话影响了我一生。”万钢动情地说，“那时我和乡亲们一起，春天铲地，头上包着纱布还被蚊子叮得满头冒火；夏天种谷子，蹲着跪着爬着，一头汗，满脸泥；采石头，把绳子拴在腰间，从山上吊下去，用钢棍把石头撬下来，十分危险。乡亲们都说想不到我这个上海来的小伙子干起活来这么拼命。我喜欢和农民兄弟做朋友，当仓库保管员时，就跟常在仓库前修拖拉机的王大哥学习，按照图纸，一步一步把发动机拆开、清洗、研磨、安装，后来就学着开，给村里拉土送肥，去供销社拉货，王大哥也常以师傅的身份帮助我、保护我。”
“1974年，我被大家选为生产队长。我曾问党支部书记，‘我爸妈都是反革命，铁案，你知道吗？’，他说，‘支部早就知道，重用你是因为你干得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别耷拉脑袋，不定哪天，你爸妈又成了功臣呢。’他朴实的语言、善意的鼓励伴随我30多年奋斗自强。”
万钢望着远方，他沉浸在对深爱着的第二故乡的回忆中，“1998年我乘德国奥迪公司的公务专机到长春出差，晚上主人们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关东菜，他们大吃一惊。”万钢笑了，“我是下意识的，对那片土地的热爱早已融入我的血液中。”
十年磨砺，锋芒展露
1975年，作为“工农兵学员”，万钢进入东北林业大学学习，那时知识还未引起人们的重视，但万钢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多少个日夜，他在教室里认真演算着力学题，顶着严寒做着实验。哈尔滨的冬天寒冷而漫长，而万钢似乎忘记了这一切，他全心地投入知识的世界里去了。回忆这段学习经历，万钢说，“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当时的教研室主任和其他老师们一直鼓励和鞭策我们努力学习，他曾说，‘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历史使命，他对社会都要负责，国家建设缺不了人才，经过十年文革，国家振兴更需要知识和人才，你们要有一种时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这句话极大地鼓舞了我，并成为我一生中信守的原则，也影响我在人生许多转折点上做出的抉择。”“包括您放弃德国奥迪公司优厚的待遇回国吗？”我问道，“是的。”万钢坚定地说，“那是一些非常优秀的老师。”由于万钢的出色表现，1978年毕业时，学校让他留在物理教研室当助教。1979年，凭借扎实的基本功，万钢顺利地考上了同济大学的力学系研究生，也从同济开始了他的新的人生。
研究生毕业的万钢，过五关斩六将，最终获得了世界银行的奖学金赴德攻读博士，成为上世纪80年代留学生中的一员。汽车是迷人的，也许是出于对汽车的痴迷，万钢留学德国时选择了Clausthal工业大学主修机械。“在Clausthal工业大学，我一边在研究所作助教，一边攻读博士学位，德国大学对博士生的培养要求可用一句话概括——培养独立工作能力。我在做科研论文的同时，管理着六个不同专业的实验室，为其制定运作规则和发展规划。我们的研究所与企业合作做课题，企业的要求就是保质、保量、按时、成本，我在管理实验室和与企业的合作中，学习了组织、管理、规划，成本核算，最重要的是如何发现和利用资源，团结大家一起做事情，这些经历对我来讲太宝贵了。与我同时毕业于这个研究所的同学中，有4位担任了大企业的总裁，8位担任副总裁，这是因为研究所的培养方式使我们从学校到企业实现了‘零接轨’，毕业后马上可以在企业找到自己的定位。这一点是我们的高等教育应该学习借鉴的。”
“我的导师曾经也是一家大企业的副总裁，他在Clausthal工业大学连任两届校长，这在德国也是很少见的，他曾对我们说，‘上帝给每个人的机遇都是平等的，关键是看你做好准备没有’。他对教学非常重视，一直引导学生走在学科的前沿，他在机械领域很有建树，但却很少发表自己的论文，对我们说得最多的是，‘还需要进一步修改和完善’，我非常敬佩他对科学的执著和治学的严谨态度。现在国内科研领域比较浮躁，我们真的应把工作的方向转到科研本身，把推动科技发展和对社会的贡献作为一个人的追求，这样的科研才有持久的价值。”
在攻博期间，万钢发明了定量研究固体波传播的方法，并成功地把此方法应用于汽车低噪音设计，为Clausthal工业大学在此领域的研究赢得了国际声誉。2005年，万钢到德国访问时，下萨克森州州长授予他“铁十字勋章”，表彰他在博士论文中开发的低噪音设计，整个州只有两人获得过此项殊荣。“当时是突然通知我要授予我勋章的，我很意外。州长在致辞中说，‘这项技术是你十五年前开发的，使用了三代轿车、三种不同车型，这种技术现在已被新的方法取代了，但它曾推动了汽车研究的进步。’我当时非常激动。”万钢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走到他的书架旁，“来”，他微笑着示意我过去，“这就是‘铁十字勋章’”。我仔细地看着捧在万钢手中的这枚珍贵的勋章，“我曾接受过很多奖项，但唯独这个勋章我接受的最坦然，因为这个勋章是对这项技术的一个总结，是对我过去工作的肯定，虽然后来我并没有在这个领域继续研究，但我的成果为新方法的开发奠定了基础，在很多人的努力下又取得了新的进步，这是一种研究的生命力所在。”
亮剑奥迪，业界精英
在以优异成绩获得博士学位后，万钢1991年加盟德国奥迪汽车公司，这位并不高大伟岸的中年人，凭借着高远的志向、高人一筹的胆识和艰辛的努力，在奥迪这个充满浓郁德国情调和日尔曼民族自豪感的公司里脱颖而出，成为奥迪公司重要研究人员和战略家。在奥迪汽车公司工作的10年中，他参与了5种车型的研发，在轿车整车开发、轿车车身设计和制造、数字化生产工程等方面主持完成了15项技术关键课题，其成果都被公司采纳运用，他参与和主持的轿车车身油漆车间建设（投资额5亿马克）和轿车车身生产线（投资额7亿马克）两项重大工程，得到德国汽车工业界同行的肯定和认同。1998年万钢被推为当年的德国汽车业界十大精英之一。
“我曾在开发部工作了5年，生产部2年，规划部3年多。”万钢说，“从开发部调到油漆车间主持车间建设时，很多德国人议论说，怎么上司是个日本人，我立即纠正他们——准确地说，是一位在德国取得博士学位的中国人！”万钢笑了，“很多人说德国人很骄傲，不易相处，其实还是那句话——人心换人心，当时油漆车间有2000多名员工，我把他们的生日记下来，逢他们生日，我就会拿着两瓶啤酒到车间与他干一杯，有时甚至是一瓶，你干一口，我干一口，你理解、尊重他了，他也会理解尊重你。在主持这个项目的建设中，我努力创造和谐的工作氛围，引导带领大家齐心协力地工作，使工程建设周期大大缩短，我深深感到东方文化有很大的诱惑力和感染力。”
情系桑梓，踏上归途
在汽车行业十几年的打拼使万钢逐渐认识到，汽车工业大发展在带来生活便利和实现工业化强国的同时，也带来了环境污染和石油资源过度消耗等一系列制约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问题。未来的汽车工业发展必须建立在洁净可再生能源的基础上。
2000年万钢组织留德汽车工业博士工程师合作交流团回国交流和考察时，向国务院提出了开发洁净能源轿车、实现中国汽车工业跨越式发展的建议，受到科技部、经贸委领导重视和支持。2000年底，万钢在科技部领导的盛情邀请下，婉言谢绝奥迪公司的挽留，毅然回国工作。放弃在德国奥迪十年的功成名就，万钢的回国决定令许多人惊讶。“在德国你有着令人羡慕的职位、收入和成就，为什么要放弃一切，去同济大学谋一席清贫的教职？”万钢教授的回答很简单：“我就是想回去激动一把。”正是事业如日中天时，他却选择了“回家”。“我不是激流勇退，而是激流勇进”，那个令万钢“激动”的理由便是中国的汽车工业。“我想回家当教授，把我对汽车的理解和实践总结一下，带出一批人来。”这段话道出了万钢教授的心声，他在参观上海大众三厂的生产车间后，坚定的认为，中国目前轿车的制造水平是一流的。他说，现在要紧的不单纯是引进消化吸收，关键是观念的创新，创新才是灵魂。为了中国的汽车业，万钢决定坚定地走下去，他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提高中国汽车行业的国际竞争力，也在引领汽车领域的潮流。
打造“超越”，志在领先
2001年万钢被科技部聘任为国家863计划电动汽车重大专项首席科学家、总体组组长，并作为第一课题负责人承担了该项中技术最为复杂、任务最为繁重的燃料电池轿车项目。随后，他被任命为同济大学汽车学院院长。这个项目涉及到全国200多家企业，聚集研究经费20多亿元，万钢运用他的管理知识和专业技能指挥千军万马，显得游刃有余。他们克服了许多令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仅用一年时间，第一辆原型车试制成功，尽管这辆车比普通的桑塔纳重300公斤，但它开动了！在此基础上，万钢团队2003年研制出了“超越一号”，这是我国第一辆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国产燃料电池汽车，它顺利通过了科技部相关指标验收，实现了我国燃料电池轿车零的突破。2004年，这个团队克服SARS带来的影响，搭建了“超越二号”动力平台并成功推出了崭新车型。随着2005年“超越三号”样车的出炉，申城燃料电池汽车的技术储备阶段划上了句号。这三款以“超越”命名的汽车，使我国在新一代轿车动力方面与世界强国站到了同一高度，有了对话的资格。
据万钢教授介绍，燃料电池车的原理就是利用氢和氧结合时所产生的电来驱动电机，因为没有高温，也不会产生氮氧化合物污染环境，可以起到很好的环保作用。同时，万钢教授还称，燃料电池汽车的研制和推广，其意义还不仅仅在于环保。尽管13亿中国人中仅有1％的人开车，但现在石油供给已达极限。中国所需石油的40％依赖进口，到2020年该比例也许将升至60％，因此中国别无选择，只有力争在可再生资源领域领先，燃料电池汽车的研制和推广将事关我国的能源安全。
国外的汽车专家们都对万钢团队的研发速度表示惊讶，因为他们在几年内连续搞出了三代新车型。万钢说，这是因为他拥有一支很好的团队，这一点是德国无法比拟的。这几年来整个团队几乎都没有放过假，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有时他出差回来，晚上11点到达机场，也会赶回实验室和大家一起加班到凌晨两三点。万钢的同事告诉我，他执著地热爱着自己所从事的事业，但他同时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善于与人沟通并勇于负责，有着良好的组织协调能力。他会争取同事们认同自己的观点，他会努力使领导部门理解和支持自己的工作，他是一位具有强大凝聚力和个人魅力的领军人物。
百年树人，领航同济
“振兴我国高等教育事业是我的又一个夙愿。作为教育工作者、作为科学家，最珍贵的不是在于你发明了什么，而是你能否预见未来，并为社会发展提出先导性的建议。”2004年7月，万钢担任同济大学校长，这位自1994年就被Clausthal工业大学聘为兼职教授、在教学实践中深刻领悟了育人真谛的教育家，终于可以将自己“促进大学走向社会经济发展的中心、经营学校才能更好服务社会”等理念付诸实践，意气风发的万钢正带领同济以飒爽的英姿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2001年，中共上海市委决定在嘉定建设国际汽车城，同时决定在汽车城建设同济大学新校区及汽车学院。在规划新校区学科建设的时候，万钢和他的同事们决定把汽车、机械、电子、软件、交通、材料、管理等学科组建成现代装备与地面交通工具学科链，逐步实现学科链与区域经济产业链的对接，秉承科研要走向经济社会发展中心的理念，全方位融入上海现代设备制造业的发展。万钢非常注重大学资源与企业资源的共享，已经竣工的新能源汽车工程中心、即将启动的上海地面交通工具风洞中心和机动车质检中心一起构成我国整车和零部件企业自主开发的开放型、公益性产品研发和检测的共性技术服务平台；同济师生有了更多机会参与汽车企业研发生产、营销服务的实践。这位在奥迪有着10年工作经验的资深工程师认为，在新型汽车人才的培养中，实践和创新能力非常关键。既要统筹学校行政工作，又要领衔教学科研，万钢的繁忙可想而知，但为使嘉定新校区更好地发展，万钢每星期必有一天要在嘉定办公，每逢国内外专家、企业家参观汽车学院，万钢校长一定会亲自为他们悉心地作详细介绍，他说，“我希望所有到过这里的人能了解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今后，如果他们有好的想法或项目，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我们这里。”万钢校长踏实严谨和“积跬步以致千里”的精神鲜明地定格在他的每一个细节中，而这背后是他对自己事业的深切热爱，是为振兴中国汽车工业而执着不懈的追求。
在全力做好科研和行政工作的同时，万钢教授还承担着一定社会职务，2005年3月他当选为第十届全国政协常委，就社会关注的促进高等教育公平性和提高我国科技发展的原创性、可持续性等诸多问题提出了有针对性和前瞻性的建议，2005年底他又加入了中国致公党，将在参政议政的舞台上发挥自己的光和热，为社会发展作出更大贡献。
2005年5月，万钢和当年下乡的伙伴再次踏上东北那片记载了他们青春和梦想的黑土地，他们其中有五人获得了博士学位，很多都成为所在行业的精英和楷模。五月的鲜花开遍原野，在鲜花盛开的山野烂漫处，万钢教授是否看到当年那个少年驾驶着拖拉机在东北广袤的土地上驰骋的身影，听到或许从那时起便让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马达声？《让中国的汽车工业展翅飞翔》，这位汽车专家为他撰写的学术专著用浪漫而豪迈的情怀起了一个诗意的题目，这寄托了他的梦想，承载了他的希望，推动他在引领中国汽车工业实现跨越式发展的道路上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央视国际 www.cctv.com 2007年04月27日 (杨丽宁)
